今年4月26日，有人目击，刚过完70岁大寿2天的山东临沂沂南县苏村镇王泉村村民窦勤孝，在自家地里干活时，被同村村民贺法田杀害。
“我和全家人的生命危在旦夕，随时都会丢掉性命的危险。”窦勤孝此前的通话记录、递交的举报材料等显示，他担心贺法田杀害他和他的家人。窦勤孝还曾多次报警，认为“有犯罪前科”的贺法田想要伤害他，也怀疑他和子女受到的财物损害均系贺法田所为……这数次报警的案件，有的在窦勤孝去世后案件还未侦破，无证据证明他的怀疑；有的经相关部门调解后，双方的矛盾始终未能彻底化解。
▲窦勤孝生前生活照
4月27日，贺法田在临沂沂水被警方抓获。红星新闻记者从相关权威知情人士处了解到，贺法田被抓后，承认杀害了窦勤孝。10月31日，贺法田因涉嫌犯故意杀人罪、非法持有枪支罪，在临沂市中级人民法院接受审判。案件仍在进一步审理之中，法庭将择期宣判。
目击者：
七旬老人在自家田地里被捅刺身亡
窦勤孝大哥窦某告诉记者，窦勤孝和妻子育有4女，是一名退伍军人，曾在部队学习修车，退伍后会热心地为同村村民免费修理农业器械。贺法田1957年出生，一条腿走路不利索。他有几个姐姐，是家中的小儿子，未婚。
窦勤孝家的一侧有个小卖部，大门正对着的村马路连通着村委会和一些村户。贺法田家在窦勤孝家前方，相距约100米左右，中间除了窦勤孝家门前的村马路，还有一块经历旧村改造后归村集体的空地。
▲窦勤孝家与贺法田家（红圈）隔着一条村马路和一块空地
贺法田家的院子用砖石外扩大了面积，院墙用整齐的青砖堆得高高的，与破败的大门和土屋对比强烈。贺法田平日出门时，需要穿过村集体的空地，前往窦勤孝家门口的那条村马路。
4月26日中午，窦勤孝女儿窦女士在村里家中吃完午饭，和母亲前往位于县城的家。窦勤孝午饭后到位于村北、他们家后方的一块地里锄草。案发前，相邻南侧的地里，村民黄某夫妇正开着拖拉机劳作。
红星新闻记者了解到，有目击者看到，案发前，贺法田把电动车停放在村辅路附近，先去了西边距离窦勤孝劳作处约50米的墓地。几分钟后，贺法田手提䦆头走向窦勤孝。
当时，证人黄某夫妇驾驶拖拉机向南行驶。黄某第一次回头时，看到贺法田拿着䦆头从小路边向窦勤孝走去，黄某第二次回头时，就看到两人各自拿着农具打在一起。意识到不对劲的黄某想要停下拖拉机时，脸上沾着血的贺法田已骑着电动车从他们的一侧离开，窦勤孝受伤倒地。
▲窦勤孝被杀害的案发地（陈卿媛 摄）
还有目击证人提到，窦勤孝被打倒在地后，贺法田用随身的刀子捅刺地上的窦勤孝几下后就离开了。
黄某回忆，整个行凶过程发展得很快，大约持续了1分钟。黄某夫妇连忙跑回村里找窦勤孝的家人。窦勤孝的大嫂宋某甲第一时间赶到案发地里，发现窦勤孝已经不行了，她吓得报了警。窦勤孝于案发当日离世。
2023年5月15日，沂南县公安局出具的《鉴定意见通知书》显示，经鉴定，窦勤孝的死亡原因系被他人用单刃刺器捅刺左胸部造成心脏、左肺、膈肌破裂大失血致急性循环功能衰竭死亡。
▲沂南县公安局出具的《鉴定意见通知书》
红星新闻记者了解到，贺法田作案后，先骑电动车回到家中。进屋后，贺法田把一直藏在家里的两支手枪、3根枪管、7发子弹带在身上。贺法田后来在法庭上称，这些枪是自己数十年前买的，他平日也有随身携带刀具的习惯。
取到枪支后，贺法田骑着电动车来到邻村的大姐家。看见满身是血的贺法田，大姐贺某某找来衣服给贺法田换上，清洗了他换下的血衣，随后将其安置在自家老宅中，并送去饮食和药品。其大姐在民警上门询问是否知道贺法田下落时，没有告知实情。记者从警方获悉，贺法田离开贺某某家后，于4月27日在临沂沂水被警方抓获。
窦勤孝去世后，一家人陷入悲痛之中。二女儿几个月来瘦了约20斤，大女儿悲痛欲绝，精神恍惚。二女儿窦女士在整理父亲遗物时，看到一张两年前的照片。那天窦勤孝夫妇和二女儿、三女儿一起爬泰山，窦勤孝身体硬朗，先爬到山顶等了一好会儿，妻女才到。一家人在山顶合影，窦勤孝站得笔直。和老照片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大叠举报贺法田的材料。
贺法田与多名村民有冲突
曾持刀、持枪伤人
贺法田有案底。2023年9月，王泉村的电线杆上，张贴着沂南县公安局征集杀人嫌犯贺法田犯罪线索的通告。贺法田在10月31日接受审判时，曾经的案件、曾经被他伤害的人，成了本案的证据、证人。
▲警方征集贺法田违法犯罪线索的通告
王泉村一名老人至今仍记得，贺法田曾和不少村民因为琐事产生矛盾。发生矛盾后，贺法田会和对方打架，有时还会砍对方家的树、糟蹋对方的庄稼。
窦勤孝的大哥窦某曾住在贺法田家附近。1987年正月，窦某妻子宋某甲的哥哥宋某乙到妹妹家做客，宋某甲的两个孩子跑到贺法田家附近玩，贺法田嫌孩子吵闹，很是不满。宋某甲夫妇出门和贺法田发生口角，宋某乙上前劝解贺法田，贺法田持枪击中宋某乙的肺部，接着拿枪对准窦某夫妇，但枪哑火了，贺法田随后逃离现场。宋某乙被村民用手推车推到马路边，村民拦截下一辆汽车才把他送往医院抢救，住院多日。1987年6月，贺法田因持枪致宋某乙重伤，被法院判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谈及此事时，窦某向红星新闻记者表示，幸亏后来搬家不再与贺法田做邻居，否则担心自己一家也遭受危险。
据王泉村的老人讲述，宋某乙那次受伤很严重，他原本是一个身体健康的三十多岁的劳动力，中枪受伤出院后，身体状况一直都不好。约10年后，宋某乙因肺癌离世。而贺法田被采取强制措施大约半年后，就回到了村里。
窦勤孝的家人表示，村里大多数村民都不明白，贺法田持枪伤人被抓半年多后为何又被放了出来。这些年来，村里一直传言贺法田有枪。贺法田在杀害窦勤孝前还伤害过多位村民。
10月31日贺法田案开庭时，公诉人的证据中提到贺法田被沂南县公安局行政处罚的一次记录，2012年左右，贺法田常拿着弹簧刀出入当地的集市因此被处罚。一些被他伤害过的人也成了本案的证人。其中，十多年前，贺法田与他的三姐夫贾某因种树发生矛盾，贺法田用刀划伤贾某，贾某考虑双方的亲戚关系没有追究贺法田的责任。同样是十多年前，贾某叔叔的羊啃了路边的树叶，贺法田称树是他的树，贺法田把贾某的叔叔打伤，贾某叔叔考虑到亲属关系也没有报警。公诉人的证据还提到，2012年，村民许某曾被贺法田用刀捅伤。
▲警方出具的许某伤情鉴定书
红星新闻记者从窦勤孝家属提供的相关材料了解到，2012年，许某的弟弟和残疾的母亲发现他们家地里快成熟的花生连续几年被贺法田拔掉。许某回家后听说此事，就前去劝说老邻居贺法田，不料贺法田拔刀把许某捅伤。沂南县公安局出具的法医学人体损伤程度鉴定书显示，许某存在失血性休克（代偿期）、右胸血胸、多处皮肤裂伤的症状，鉴定意见为许某为轻伤（偏重）。
双方结怨已久曾闹上法庭
死者生前撰写举报材料多次报警
窦勤孝生前所写的举报材料中，提到他与贺法田的多起纠纷。1987年后王泉村所有非耕地收回重新分配，窦勤孝给村委会交钱后，领到村里打麦场的一块地。2016年，贺法田找到窦勤孝，说他要种那块地，窦勤孝没有同意。窦勤孝称，自此贺法田就多次恐吓他，窦勤孝家一块地里的庄稼曾一夜间被人破坏。
2018年，窦勤孝老婆皮某喝中药，按农村的讲究，药渣倒在了宅前的小沟里，被贺法田看到，双方吵架，甚至报警请求调解。
▲皮某因填平屋旁小路与贺法田发生冲突（陈卿媛 摄）
红星新闻从相关渠道获悉，2021年7月4日，窦勤孝妻子和贺法田再次发生矛盾，还曾闹上法庭。窦勤孝家和小卖部中间有一条小道。按照窦女士的说法，这条小道通往小学，但坑坑洼洼的，母亲担心雨天积水，小孩上学路上难以跨过水沟，就挖村马路的土想填平那条小道。
对此，贺法田认为，皮某是故意挖他走向村马路的路。两者发生争执，贺法田和窦勤孝夫妇打了起来，双方都有受伤。报警后双方调解无果，走了民事诉讼官司。法院认为，窦勤孝方和贺法田方责任比为7:3，这次贺法田看病治疗花了5千多元，窦勤孝方按比例赔偿贺法田不到2千多元，贺法田对赔偿结果不满，自此两方每次见面都容易发生争吵。
窦勤孝生前书写的材料显示，2021年起，他向沂南县公安局、当地市民热线等渠道，反映贺法田1987年用自制枪支打伤宋某乙，被法院判定故意杀人罪，刑期十年，未见贺法田被收监服满十年刑，回村后还伤害他人。
▲刘某车辆被不明物品打出一个洞（陈卿媛 摄）
上述材料中还称，2022年7月12日，窦勤孝在地里干活，看到贺法田拿着刀问他要钱，窦勤孝当时没有带手机，就跑到前村借手机报警。他还提到，他女婿刘某停在家门口的车疑似被子弹射中，轮胎被不明枪支穿透，门口疑似被人投放爆炸物，他们报过警，怀疑是贺法田所为，这使得窦勤孝昼夜难安，“担心性命难保”。
窦勤孝手写资料和手机通话记录还显示，自2021年7月4日起，他曾有多次拨打110的通话记录，最后一次拨打是在2023年3月14日，期间窦勤孝多次与案件的办案民警沟通对话。窦勤孝在这些材料中称，他多次报警、与警察沟通案情，是因为怀疑贺法田想要伤害或报复他。
2023年1月，沂南县12345热线对窦勤孝举报的调查情况进行回应，沂南县公安局工作人员对窦勤孝反映问题进行了调查落实。2022年9月18日，苏村派出所接到刘某报警称，其轿车多处被人破坏。苏村派出所值班民警出警到达现场，于2022年9月18日立案调查。同年9月23日，苏村派出所联合治安大队、刑侦大队对窦勤孝家住宅附近进行枪支火药检测，未发现异常情况，该案件正在调查处理中。
窦勤孝去世后，他的家人向沂南县信访局等多部门走访，提出“对父亲被害等案件的查处及有关部门涉嫌包庇渎职的处理”的诉求。
▲沂南县公安局答复意见书
对此，山东省临沂市沂南县公安局在2023年7月出具的答复意见书中称，已对贺法田涉嫌故意杀人、非法持有枪支案立案，并将贺法田羁押移送起诉。今年6月，该局依法对涉嫌窝藏罪的贺法田大姐贺某某立案侦查，案件正在侦办中；对于家属反映“2022年9月17日家门口被放了炸药，车辆被打毁”的问题，该局已于2022年9月18日受理，并以“刘某被故意损毁财物”立案，目前案件正在侦破中；关于家属反映“贺法田1987年故意杀人被判十年徒刑未服刑，父亲被害有关部门渎职、不作为”的问题，该局已将问题线索移交县纪委、监委处理。
红星新闻记者从相关权威知情人士处了解到，贺法田被抓后，承认杀害了窦勤孝，但被询问是否与2022年9月“刘某被故意损毁财物”一案有关时，他否认自己作过此案。
红星新闻记者从死者家属处了解到，10月31日上午，临沂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了贺法田涉嫌犯故意杀人罪、非法持有枪支罪一案。
开庭时，贺法田及其辩护人辩称，贺法田没有杀人的故意，4月26日案发那日，贺法田是路过窦勤孝劳作的地方去挖野菜，一开始并没有发生矛盾，打伤窦勤孝后也没有想到会致人死亡的结果；贺法田多年前曾助人为乐救落水者，有立功的表现。辩护人认为，贺法田构成的罪行应为故意伤害罪，且存在多种从轻、减轻的量刑情节。庭审中，贺法田还提到，1987年，他被判刑10年，因患有骨髓炎，腿部行走会受影响，被抓半年多后他办理了保外就医，遂未在监狱内服完刑。
窦勤孝家属表示，他们无法谅解贺法田，他们放弃民事赔偿只求法院依法严惩贺法田，判处其死刑。10月31日开庭后，临沂市中级人民法院未当庭宣判，案件仍在进一步审理之中。
红星新闻记者 陈卿媛 部分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编辑 张寻 责编 冯玲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