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酒店撤离路过，整个镇一片焦土。”
当地时间8月8日，突如其来的野火肆虐美国夏威夷州毛伊岛，截至15日已造成99人死亡。位于毛伊岛西部的旅游小镇拉海纳，有超过2700幢房屋损毁，数以千计民众无家可归，成百上千人失踪。毛伊岛这场野火也为美国1918年以来“最致命”野火。
野火重创拉海纳，烧毁地标百年榕树，也将一所百年广东会馆夷为平地，数以千计游客试图逃离毛伊岛。多名中国游客向南都、N视频讲述了他们在野火之下撤离的几个惊魂片段：有人在撤离时见到小镇已变成一片焦土；有人看见滚滚升起的浓烟当机立断往反方向离开，行李却滞留在酒店，目前仍无法与酒店取得联系；有人半夜被警报声惊醒，迅速撤往庇护所，度过了难忘的一夜……
搜救仍在继续，重建遥遥无期，当地政府对危机灾害应对不力、管理缺位，正遭遇最强烈的质疑。
美国夏威夷州毛伊县8月10日公布的照片显示野火造成严重破坏。新华社发
灾后拉海纳：小镇一片焦土
郁郁葱葱的自然风光、鲜明的火山景观、梦幻的黑色海滩……毛伊岛是夏威夷群岛第二大岛，是夏威夷风情的旅游热门地。当地时间8月8日，一场强劲的飓风扫过这片岛屿，引发多地野火。野火随着干旱的环境迅速蔓延，一时间，毛伊岛多地建筑被摧毁，隐入灰茫茫的烟尘。
8月14日，已经结束毛伊岛旅程返回美国东部的华人许女士，回想起看到这场野火肆虐毛伊岛多地的场面，仍感痛心。“这场灾难给当地人带来了毁灭性的影响。”
她向南都记者回忆道，8日早晨，她所下榻的酒店突然断电，起初以为只是当地风大吹倒了电线杆。午间，许女士打算前往拉海纳吃饭，却遇上了大堵车，导航一度提示她可绕行拉海纳主要街道前街（Front Street）前进，殊不知，就在不久之后，这条街道遭遇了野火最严重的摧毁，街上建筑几乎全被烧毁。
10日，许女士在拉海纳看到当地仍有建筑在冒烟。受访者供图
“我们到附近超市排队，买了一些应急食物和水。当天下午，手机信号和网络也全部断掉，酒店说是野火引起的，但我们完全不清楚有多严重，因为没办法和外界联系。”
野火主要集中在毛伊岛西部旅游区和内陆山区，位于毛伊岛西北部的海滨小镇拉海纳，大部分地区毁于火海。9日上午，酒店经理告诉包括许女士在内的旅客，美国海岸警卫队已经出动，拉海纳损毁严重，出现人员伤亡，酒店食物仅能维持。“酒店保安说他失去了家，火灾发生时带着狗狂奔，死里逃生跑到叔叔家避难，还有人为了躲避火情只能往海里跳，我们才知道事态严重。”
当晚，许女士一行开车到附近的民用机场，借助微弱的信号，电话联系家人好友。当天，酒店提醒旅客大量蓄水，大家为预防万一，用上了所有能盛水的器皿。与此同时，酒店往南驶向经拉海纳前往机场的道路被封，往北边前往机场的公路却紧挨悬崖，十分危险。酒店旅客开始陆续撤离，许女士开始担心，万一遇上堵车，汽油不够用。
10日，许女士被酒店经理告知，事态已非常严重，附近酒店已强制住客离开，电力和网络估计需要至少几周才能恢复，随时都可能停水。“去往机场的路单向开通，酒店建议大家离开，我们担心前往机场的路会大堵车，想着按计划周五再走，结果中午的时候接到酒店的紧急通知，所有旅客必须立刻撤离。”
匆忙间，许女士一行收拾好行李，往南经拉海纳前往机场。目之所及，已被野火重创的拉海纳一片焦土，“非常惨，很痛心”。
逃离拉海纳：进出交通瘫痪
同样目睹了野火烟尘笼罩拉海纳上空的，还有在毛伊岛西部旅游的中国公民Keren。
8月5日，Keren入住毛伊岛西部的一家酒店，按照原定计划，她将会在8日前往位于毛伊岛上的一处景点。8日出发前，她从酒店其他旅客处得知当地出现了野火，又发现由于大风，景点部分园区被关闭，于是临时取消了行程，选择往南向拉海纳方向购买食物。
“下午我们在进入前街之前的路段找超市，看到远处有烟，以为是谁家房子着火了或者是野火，但是无法确认，因为手机基本没网。”Keren发现，所经之处所有超市都排起了队，路上只有一家餐馆开门，并且只收现金。
下午4点，Keren开车经过前街，北面滚滚升起的浓烟让她开始担心，“当时只有两个选择，再次经过拉海纳回到酒店，或者继续往南开。”
8日，Keren在拉海纳前街看到北面浓烟滚滚升起。受访者供图
尽管那时，往拉海纳方向前行的车辆仍然比反方向的多，但面对原来越大的烟雾，Keren当机立断，即刻往酒店反方向驶去，“结果5点多前街就烧起来了，对面车辆纷纷掉头。”
野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拉海纳，进出当地的交通也开始瘫痪。Keren告诉南都记者，很多人还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以为交通很快会恢复，选择在路上等待，导致后来仍在毛伊岛西部的人基本只有两个选择——去机场或去临时庇护所。
Keren在往南向基黑方向驶去，一路上却并未发现有警报响起。路上出现了严重堵车，她只看到警察在路面疏导交通。平时只需大约1小时的车程，Keren足足开了4个小时。“因为停电，我们在加油站耽搁了快1个小时，大家都在排队加油。”天黑入夜，凭借着在加油站略微恢复的手机信号，Keren才发现，拉海纳的确发生了野火。
与此同时，基黑也不断涌入从西毛伊撤离过来的游客，酒店爆满，几乎是一房难求。9日，Keren看到基黑的空气里弥漫着灰尘，海滩上也尽是被冲上岸的灰烬。
10日，Keren按照原定行程前往机场离开毛伊岛，庆幸的是，离开毛伊岛的航班基本未受影响。“机场人很多，队伍很长，也有人在机场滞留着，但还算有序。”
匆忙离去之间，Keren的行李仍然留在最初入住的西毛伊酒店，Keren曾于9日发短信给酒店管理员，对方答应将行李邮寄给她。随后因为拉海纳停电，Keren再未能同酒店取得联系。
撤离毛伊岛：广东游客的庇护所一夜
野火蔓延。
据毛伊县政府通报称，8月8日，当地有三处地方发生野火。截至14日，代号为“拉海纳”野火的过火面积已达8.78平方公里，约85%的火势已被控制，多支消防队伍被指派进行监测和处理突发事件。
而代号为“毛伊内陆”野火的过火面积约2.74平方公里，截至14日，仅有60%的火势得到了控制。毛伊县政府表示，着火点在峡谷和其他难以到达的地区，伴随着围栏和土地划分，建立完整的控制线“变得困难”。在这场大火中，有3所房屋被摧毁，16所房屋被夷为平地。
第三处着火点“普莱胡”的火势于12日得到完全控制，目前已无活跃威胁。然而县政府警告，“完全控制”并不意味着大火已被完全扑灭。“消防员已将大火完全包围，但内部仍然可以燃烧。”消防人员仍对任何可能得突发事件保持警惕。
从广东到毛伊岛度假的乌洁，正是在“普莱胡”野火熊熊燃烧之际离开了当地。
8月6日，乌洁刚到达毛伊岛西南海岸北基黑地区，就已明显感觉到岛上的风力巨大，“能把人吹到推着走”。乌洁回忆道，刚抵达目的地的头两天，手机里的天气预报一直挂着强风警报，“但就纯刮风，没下雨，所以白天我们没觉得有太大问题。”
8日晚，乌洁和朋友回到北基黑的酒店时，发现酒店东面火光冲天。“当时我们赶紧看了一下地图，那时候‘普莱胡’野火还没被标记出来，我们以为看到的是‘毛伊内陆’野火，想着直线距离离我们还有十几公里吧，没有特别在意。结果其实我们看到的是‘普莱胡’野火，距离比我们想象中还要近好多。”
8日晚，乌洁和朋友回到北基黑的酒店时，发现酒店东面火光冲天。受访者供图
8日是乌洁和朋友预定待在毛伊岛行程的最后一晚。按照原计划，她会在9日晚上搭乘航班离开毛伊岛，前往欧胡岛。8日晚10点40分左右，乌洁的手机突然响起一阵警报，她的朋友从睡梦中惊醒。手机页面提醒，毛伊紧急事务管理部门称，“由于野火，在北基黑人士请尽快撤离，不要耽误。毛伊高中体育馆已作为推荐庇护所开放。”
乌洁连忙走出酒店房间，发现在原先看到野火的方位，已经能清晰看到三、四个起火点。她和朋友当机立断，迅速收拾所有行李，遵循疏散指令前往庇护所。
北基黑的指定庇护所距离乌洁所在酒店大约十分钟车程。一路上，乌洁也看到了别的住客同前往庇护所，“风还是巨大，但交通一切正常，那时候路上车不多，但感觉大家都是往庇护所去的。”
乌洁到达庇护所时，目之所及人员还不是很多。在跟随志愿者进行登记后，她领到了水和三明治，随后在一处空地歇息。大约凌晨3点，来到庇护所的人员越来越多，乌洁也被来往的人群声吵醒。“被吵醒了开始刷新闻，意识到拉海纳的情况远比想象中严重，开始有些担心了。”
乌洁停留的庇护所。受访者供图
岛上有1.4万用户处于断电状态、紧急服务电话已中断、医院里挤满了烧伤以及吸入烟霾的患者……庇护所门口的电视机上滚动播放着新闻中描述的毛伊岛受灾情况。乌洁和朋友决定放弃既定行程，天亮后尽快离开毛伊岛。凌晨5点30分左右，二人即刻起床收拾行李离开庇护所，并前往机场进行改签，于9日中午顺利前往欧胡岛。
住在毛伊岛西南海岸基黑镇的华人Ming，亲眼看见野火往基黑方向蔓延。8日晚，她也收到了紧急撤离通知，要求居民前往指定庇护所。“我自己准备了不少用品，感觉我家被烧到的可能性不大，就去附近商场的停车场待了大半晚。”就在开车前往目的地的途中，Ming已经看到烧起的大火自地平线燃起，“挺吓人的”。
不久之后，基黑地区的警报解除，Ming从停车场回家。然而野火反复，第二天，基黑附近又出现了几场小型野火，空气中满是呛鼻的气味，Ming只能去市中心逗留半日，晚上再回家。
“‘普莱胡’ 野火点距离基黑居民区较近，但是最后没有烧过来，目前基黑没有什么损失。”Ming告诉南都记者。
“最致命”野火：摧毁多个历史名迹
毛伊县政府最新通报称，截至当地时间14日上午，野火已造成96人遇难。据美国非营利研究机构全国消防协会数据，毛伊岛这场野火为美国1918年以来“最致命”野火，遇难人数超过2018年发生的加利福尼亚州坎普大火。
火焰撕裂了历史悠久的拉海纳镇，这座常驻人口仅1.2万的度假胜地，是毛伊岛西部的经济中心，每年吸引数百万游客，如今却成为毛伊岛野火之下受灾最严重的地区。13日，夏威夷州州长乔希·格林表示，野火导致拉海纳超过2700幢房屋损毁，数以千计民众无家可归，损失超过56亿美元。
拉海纳的历史可追溯至18世纪，被列入美国国家历史遗迹名录。历史悠久的前街则是毛伊岛的经济中心和市中心，也是大部分商店和餐馆所在的主要旅游区。在灰烬和瓦砾中间，拉海纳的核心、一棵拥有150年历史的大榕树被严重烧毁，但仍屹立不倒。
位于拉海纳前街的大榕树现状。
150年前，拉海纳大榕树的幼苗被种在拉海纳法院大楼和拉海纳港前，它沿着前街生长，如今已高逾18米，树荫覆盖面积达2711平方米，以“全美最大榕树”而闻名。作为前街的标志“打卡”地，大榕树的存活同为拉海纳居民所关切。夏威夷州州长表示，大榕树“仍在呼吸”，它只是受了伤，“就和这个小镇一样”。
野火过境，前街几乎所有的建筑都被夷为平地。
雅克琳·桑托斯冒着危险，来到前街858号地址，眼见雨棚散落一地，徒留几根孤零零的柱子和灶台。
这里原是一座有着百余年历史的广东华人会馆“和兴会馆”。大气的二层建筑中，一楼作为博物馆和礼品店，收藏并展示孙中山相关文物，二楼内置祭坛供奉关公像。会馆大院一侧竖立着孙中山半身铜像，院内还有一间厨房，此前一直被用作放映室，供游客欣赏华人历史故事。
被烧毁后的和兴会馆。受访者供图
广东省与夏威夷州结好多年。2011年6月，中山市外事侨务局、市博物馆等单位组成访问团，前往夏威夷征集华侨历史文物。
在拉海纳当地的广东中山籍侨胞冯赛源曾专程陪同访问团前往和兴会馆。“在二楼关公像左边，摆放着很多箱子，箱子里装满了会馆史料，我们都戴着白色手套才能触碰这些资料。”冯赛源告诉南都记者，会馆里还有孙中山用过的物件。
13日，拉海纳修复基金会、和兴会馆和冯赛源等多方向南都记者证实，有着百余年历史的和兴会馆，在此次大火中被烧得面目全非。
雅克琳·桑托斯是和兴会馆的工作人员，在一片瓦砾前，她拍下了被烧毁后的和兴会馆场景。“我们希望能重建和兴会馆。”她说道。
夏威夷困局：政府的应对不力与管理缺失
搜救仍是当务之急，重建遥遥无期。根据太平洋灾害中心（PDC）和美国联邦紧急措施署（FEMA）8月12日的最新评估显示，拉海纳重建需要花费约55.2亿美元。夏威夷州州长称，拉海纳的重建需要数年时间，由于遭到严重破坏，它将成为一个新社区。
目前，大火仍可能给受灾地区的环境和居民健康构成威胁，随着灭火和清理工作的推进，如何安全处理废墟和有害物质，将是灾区面临的主要问题。
南都记者注意到，大火发生后，毛伊县政府连发多条消息，向受大火影响的拉海纳等地区发布了用水安全警告。县政府称，由于大火燃烧可能释放有毒气体和尘埃颗粒，增加了饮用水的安全隐患，因此警告居民在饮用和烹饪时只能使用瓶装水，避免使用煮沸的自来水。
与此同时，政府对于危机灾害的应对不力与管理缺失，正遭遇当地民众最强烈的质疑。
8月14日在美国夏威夷州毛伊岛库拉拍摄的被烧毁的树木。新华社/美联
“路上完全没有警报。”Keren向南都记者回忆撤离拉海纳前夕时的场景。当地多位居民在接受采访时表示，野火发生时，警报无一鸣响，更没有收到撤离通知。当他们发现应该撤离时，几乎为时已晚。
夏威夷号称拥有全球规模最大的户外联网公共安全预警系统，部署约400个警报器，提醒民众应对自然灾害等威胁。其中，毛伊岛有80个警报器。夏威夷应急管理局发言人亚当·温特劳布承认，记录显示，毛伊岛火灾发生时警报并没有被激活。“州和县都没人试图启动警报器”，但毛伊县通过手机、电视和广播推送了野火提示。Keren告诉南都记者，毛伊岛西部很多民众或许根本看不到警报，因为“没电了”。
据当地媒体报道，野火吞噬毛伊岛部分地区前几日，气象预报提醒政府狂风可能在多地引发危险的火情。10日发布的美国干旱监测周报显示，夏威夷的干旱在过去一周加剧，这导致火灾蔓延。毛伊县的严重干旱面积从上周的5%上升到了16%，而整个夏威夷州中度干旱面积则从6%上升到了14%。
干涸的土地和植被为大火蔓延提供了条件，而此次，夏威夷又遇上了强风助燃，大火迅速向社区蔓延，造成致命的后果。美国国家气象局指出，四级飓风“朵拉”在夏威夷南部肆虐，受其外围影响，毛伊岛产生了“极强的破坏性大风”。
毛伊县县长理查德·比森承认，强风刮倒约30根电线杆，一些电线杆倒地时还通着电。夏威夷电气公司下属的一个变电站8日出现电线杆倒下的情况，事发地点靠近最初起火点。
夏威夷电气公司却没有采用“断电”这一2017、2018年严重野火后被多州视作极为有效的防火措施。目前，三家法律公司已代表受害者对夏威夷电气公司提起集体诉讼,指控该公司未在强风天气来临前切断供电,怀疑被风刮倒的电线杆引起火灾。
目前，夏威夷州已就灾情应对展开审查。野火仍未褪去，多名居民重返拉海纳。
“我们家的店也没了，开了整整13年了。”一名在美华人在社交媒体平台上写道，“每天上下班的地方变成废墟了，亲眼目睹了一切的发生，亲眼看着它一点一点烧成灰烬。”面对眼前一切，她告诉南都记者，“有点精神受创，不太想回忆发生的事情了”。
Ming也向南都记者表示，她所认识的居住于拉海纳的多名好友“家烧没了”。万幸的是，“认识的人都还活着”。
出品：南都即时
采写：南都记者 何嘉慧 梁令菲
TAG:野火 毛伊岛 欧胡岛 夏威夷州 中国游客亲历夏威夷“致命野火”
